胡斐天下：人生就是一出戏，从压岁钱开始

Martin

　　作为一个中国人，从小的记忆中，就一直有压岁钱，每到过年的时候，大人们总会喜气洋洋的把一张崭新的钞票递到你手中，换你一句“恭喜发财”之类的吉祥话。然而，对于我这样的工薪家庭的孩子来说，每一张钱在我手里可能都不超过3分钟，就被父母收走了。准确的说是被父母骗走的，爸妈都极其善良的对我说“怕你玩丢了，我们替你保管”。当我长大一点后，知道钱的威力后，曾经试图自己保管压岁钱，结果遭到了父母的联合军事打击，压岁钱几乎就是被抢走了。那又有什么办法，你在家里哭着高呼一声“救命啊抢劫啦”，貌似也不会有谁出来帮你，小时候，我觉得父母抢我压岁钱就是世界上最无耻最黑暗的事情了。那种轻易得到后的狂喜和突然失去后的落寂，曾每每让我在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哭天抢地。

　　再大一点后，父母对我和盘托出了，用浅显的道理告诉了我，这钱其实本来就是他们的，只不过到我手上中转一下，我就是个出纳，所以我想私吞这钱的想法是错误的，是有悖道德的，是违反小学生行为规范的。我经父母一指点，果然发现了这个现象，就是一家里别人给了你钱，你的父母也会给别人的孩子钱，这样总体上各家的贸易就维持平衡了。

　　叟第四耐！我敏锐的发现，爷爷奶奶给我的钱，貌似我父母不需要还回去，而且我二姑给我的钱，因为二姑还没孩子，我父母也无需还钱，于是我便要求保留爷爷奶奶和二姑的压岁钱为自己所用，不想如意算盘没打成，父母说这是长期债务，以后还是要还的，依然剥夺了我拥有压岁钱的权利，哎，那时候太小，胳膊拧不过大腿。

　　我们家庭是个大集体，我爷爷奶奶有6个孩子，这6个孩子有4家执行计划生育政策，有2家未执行计划生育政策，有2个孩子，这在过年给压岁钱的时候，曾经出过一些小状况，两孩家庭给1孩家庭压岁钱时，就要给双倍，这样1孩家庭和两孩家庭才能保持贸易平衡。发现了这个现象之后，我对压岁钱的印象就开始不好了，同样都是孩子，得到的压岁钱数量竟然不等，你们大人之间是公平了，但对我们孩子公平吗？既然你们要做这样的换钱游戏，那就直接换好了，何必每次都把自己弄得冠冕堂皇好像是真心实意要给我钱似的？

　　那时候，我就在想，大人们真麻烦，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虚伪”和“虚荣”这样的词。

　　有一年过年，我去老师家拜年，路过一个亲戚家，这亲戚和我家的关系属于远亲，平时来往也比较少，过年时节也不会参与我家的“换钱行动”，但那天我路过他们家的时候，刚好碰上他，我就礼貌的说了一声“舅舅过年好”，谁知他非要给我压岁钱，我百般拒绝也没用，和父母抢我压岁钱的感受一样，这次几乎就是完全被胁迫着硬塞在兜里10元钱，过程太暴力了。我几乎是有些感动了，从来没有陌生人如此强硬的要给我钱，我兴高采烈连蹦带跳的回了家，钱的事情当然不能让大人们知道，这是我的私房钱！啦！啦！啦！

　　谁知仅仅10分钟后，他家的3个孩子就来到我家拜年了，当时我奶奶在家，因为和他们家很少往来，所以我奶奶只是拿出糖果给这3个孩子，后来发现他们3个一直赖着不走，我奶奶顿悟了，一把把我拉到旁边“你是不是拿人家压岁钱了？”“是，他硬塞给我的，我不要不行。”“败家货！！你拿了人家多少钱？”“10块”。

　　于是，我亲眼看到，我奶奶给每个小孩3元钱，把他们打发走了。

　　20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清晰的记得，我那时觉得自己很丢脸，因为我奶奶贪污了人家1元钱。我当时很生气！我说奶奶你就不能给人家一人4块钱吗？奶奶说你不知道他家3个孩子吗？看你以后还敢再去！

　　这件事情给我打击很大，我对大人们之间的微妙关系丝毫没有兴趣，但是他们总拿我们小孩子做矛和盾就不应该了。那个3孩子舅舅的家我从此再也不敢去了，我奶奶故意少给的一块钱估计对双方都产生了不小的冲击，那个试图靠数量取胜的远亲舅舅偷鸡不成蚀把米，我奶奶则一石二鸟既教育了我，也教育了别人。对压岁钱这种海市蜃楼般的东西我再也不奢望什么了。

　　人生就是一出戏，从压岁钱开始。

　　压岁钱是个很假很假的东西，却被标榜为很真很真的东西。

　　长大工作后，我替父母“代收钱”的这份季节性工作终于终结了，有好几年我拿不到压岁钱，也无需给别人压岁钱，那时我就在想，等再过几年后，我自己也要加入这虚伪的活动中吗？

　　一面是这种虚伪的中国文化，一面是脱离后的与世格格不入。

　　接触了越来越多的人情世故，我发现像压岁钱一样虚伪的东西在这个国度还有很多，比如请客吃饭，比如婚丧嫁娶，比如求学就医，比如升职调动。这个国家里的潜规则无处不在，侵蚀着每一个国民的灵魂。

　　然而全世界并不都如此，有些发达国家很少这样的无谓往来，甚至你如果给别人的孩子钱会被视为是侮辱。大多数国家都比中国的潜规则少，全世界过节给孩子现金做压岁钱的国家更是不多，基本集中在中国周边或华人圈子。

　　我们不光把自己带坏了，还把周围国家也带坏了。

　　我在心头问自己，明知道这是一种坏习惯，是否还要继续。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的一生，也许不得不接受或者默认许多潜规则，也许不得不眼巴巴的看着好人入狱坏人当道，也许不得不脸上热情洋溢如春风扑面而心里冰冻三尺似数九隆冬。但既然你是一个内心正直的人，总要做点什么吧？总不能在所有事情上都同流合污下去吧？

　　所以我想我会从压岁钱做起，趁着我还没有给出第一笔压岁钱，趁着我的孩子还未降生未收到第一笔压岁钱，从我这里，拒绝压岁钱这不好的习俗，还给孩子一个不受钱困扰的春节。

　　我妹妹的孩子已经上小学了，还有2个弟弟的孩子已经3岁了，当他们的孩子降生的那年过年时，我都会声明，我讨厌“压岁钱”这种陋习，所以我不给你孩子压岁钱，将来你也不要给我孩子压岁钱。

　　家里人也许会觉得我这人特立独行，和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但因为我是公平的，谁的孩子我都不给钱（包括同学、同事、领导），所以大家也能接受。诚然这样做是要面临一些心理压力的，冲破陋习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这几年，每年过年时，我都是一个压岁钱的旁观者，我的8个兄弟姐妹都在渐渐进入生儿育女阶段，他们已然开始了又一轮的压岁钱交换历程，我的弟弟妹妹们前脚刚把一张张百元大钞塞进别人孩子的口袋里，又迅速的从自己孩子口袋中变出钱来。每天夜里盘点一遍，看收支是否平衡，否则就把孩子抓来一顿拷问加搜身。自己脑子里面还得记着给谁钱了还没给谁钱谁已经给钱了谁还没给钱。呵呵，只有我从这里面跳出来了。

　　我左右不了这个世界，只能左右我自己。我有时连自己都左右不了，只能左右点啥就左右点啥吧。

　　我希望将来我的孩子的童年时代，这世界少一点虚伪和虚荣，我无需从他（她）手里抢钱，也无需那么早的就手把手教他如何识别钱的表面归属权和隐性归属权。我不希望让孩子通过管理压岁钱来学习理财，因为这钱来得太容易。我已经提前和父母亲戚都打招呼了，我的孩子不收压岁钱，将来我还会和他约法三章，收了别人压岁钱是要受惩罚的哦，如果未收任何压岁钱我还会给予奖励。

　　若我的孩子长大后能理解他父亲的良苦用心，我当然高兴，若他不能理解，我也只能认命，等他的孩子出生后，我还是不给压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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