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高傲 放下自我

Martin

　　如果你是一个志愿者，那么请你记住：

　　我们帮不上什么忙；
　　我们没有解决问题的答案；
　　如果你觉得你有的话，那么请放下你的高傲吧；
　　如果你觉得对于灾民们你有好的建议，那么请揣在兜里，不用拿出来了。
　　—Tucker Feller


　　当我和我的治疗师朋友们走入Tucker Feller的志愿者培训课堂的时候，刹那间，我居然感受到一股优越自满的气息，从房间的中央升了起来，大家心照不宣又洋洋得意：我们这些要不就是在心理学工作坊在中受训多年，要不就是对诸多心理学治疗流派了如指掌，要不就是博览过众多专业书籍，还有一些人已经开办了自己的工作坊课程。


　　培训？而且还是志愿者的培训？如果不是因为Tucker Feller国际级完形治疗师的盛名，也许我们早就撒开脚丫子，越过他的培训，直冲四川灾区了。


　　我们全都心急火燎，火急的原因我猜有2个：一是帮助四川地震中的灾民进行心理抚慰情势逼人，二是我们都学了这么多年的心理治疗了，这回总算轮到我们上场了，还不赶紧往上冲。


　　我们的心上下浮动，志愿者培训的房间里因为这一百多人翻腾的妄念，空气变得格外混浊。在这几乎要透不过气的气氛中，我身边两位学过心理治疗的朋友“噌”地一声同时站起来争先恐后的要向Tucker Feller提问题。


　　她们两人的问题还没有问出口，我就感觉自己的脸“刷”一下全红了，一种叫做愧疚的东西涌上了头顶。果然她们提出的问题里全是满满的自我与自以为是。


　　我知道，就是她们站起来的那一刹那，她们的提问与我心中的傲慢形成了共振。


　　Tucker Feller认真地听着她们其中一个的提问，用意味深长的眼光注视着女学员，然后对这位忙着发表言论的女同学说：“深一些呼吸，不要慌，您能看着我的眼睛吗？”


　　当他发现这位女同学不仅忙着说话，并且忙着避开他的眼神时，Tucker Feller用更加宁静缓慢的语气邀请这位女同学看着他的眼睛，并对她说：“如果这一刻，你不能冷静的看着我的眼睛，那么下一刻你将无法冷静的看着那些灾民的眼睛；如果这一刻，你不能专注的听我说话，那么下一刻，你将无法专注的聆听那些灾民的话。”


　　最重要的问题是：不要创造更多的问题


　　Tucker Feller的话深深打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那些忙着提问题的那些学员们纷纷放下自己高举的手臂，连同放下自己内心的执着，开始听Tucker Feller的那些看似简短的话背后的含义了。


　　在这场深圳的培训课堂上，Tucker Feller所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们为什么需要去帮助别人？


　　而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事情就是你怀着要帮助别人的念头去帮助别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Tucker Feller让我们分成十几个小组进行活动，当发现我们在小组活动中乱成一锅粥的时候，Tucker Feller让我们停下来，让我们看着自己所创造的一切，他很慢很镇定的说道：最重要的问题是，不要创造更多的问题。


　　“请大家记住”，Tucker Feller让我们停下来活动，让这个混乱的团体先安静下来：


　　“我们现在先要创造一个心理支持小组以保护我们彼此，我们从现在开始要创立一个系统，这个系统里要有固定的例会。在这个心理支持小组中每一个成员都要问一下自己有什么事你可以贡献出来的，由什么是你无能为力的。如果大家都能系统合作，可以事半功倍。”


　　“我们作为帮助者首先要了解的是正确的帮助方式.我们不是作为一个服务的管道,而是作为一个学习和教导别人学习的通道.”


　　“请记住,如果有一天你们身处灾区,面对着灾区人民:听的时候要快,但反应的要慢;


　　承认现实,不要做任何承诺;被动聆听,不要制造新的麻烦.不要去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更少反而是更多。


　　“从现在这一刻起，我们要学会如何学习，我们要学会团队协助。我们要学会自我保护！”


　　痛苦喜欢找个伴


　　当我们的小组训练结束后，有一位学员问Tucker：什么样的心理支持对灾难后的人们来说是最合事宜的？


　　Tucker回答：“支持性的工作我们可以做的几点就是：让灾民自己组织起来讨论，形成一个会心团体，而我们在旁边支持他们就行了。我们要做的是如何成功的邀请灾民进入这个团体，并创造一个安全开放的平台让灾民自己去分享。


　　“我们要有能力创造出一个环境，让有相似痛苦经历的人可以泡在一起互相支持、相互疗伤。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痛苦喜欢找个伴。允许受难的人痛苦，会让痛苦减低。当一个人的世界被摧毁后，当他发现有许多人和他是一样的，那么他感觉会好很多——他将重新释放，重新找回安全的感觉。痛苦是需要伴有着和他共同处境的人们去陪伴。痛苦完成之后，我们才有可能进到下一步。


　　“当他们忍不住要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自己的痛苦时。请记得，不要直接给他们答案，而是帮他们铺路，让他们自己找答案。”


　　不要染上灾民的病


　　当Tucker讲到这里的时候，一位四川回来的志愿者带着挫败与愤怒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刚从四川回来，没用的，什么都没用的！我们提供了帐篷，帐篷却漏雨……他们打给我的电话，打得我都快崩溃了……”她挥动着手臂，有些歇斯底里。


　　Tucker看着这位处于情绪状态的志愿者，十分谨慎却又十分灵敏的地靠进她，然后邀请这位激动的人坐下来，而他挑了一个比她还低的位置坐下来（讲台的边缘上），他听着这位志愿者的谈话，准确的切入，甚至还从中跳出来为我们这些听众做讲解，告诉我们，他为什么这样回应，以及他刚刚做了些什么？


　　在二十分钟的个案里面，我们看到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做高品质的聆听，但是他对面的那位原本怒气冲天的案主确越来越放送，越来越柔软，最后居然展现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做完个案后，Tucker很认真地告诫我们：不要感染上灾民的病。而这个不被感染的秘诀就是：聆听，一直听。某一个刹那间，对方会喘一口气——这个时候就是你的机会，那说明对方想要接收你答案了。允许对方倾诉，也许你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让他们注意到你的存在，所以请留在那里听他们说，经过一段时间，他自然会注意到你的存在。


　　“然后你继续放松、接收、听、听、听；也许对方不停的说话，无视我们的存在，让我们没有插嘴的余地，这些会让我们有些挫败，请用好奇心取代这种挫败的感觉。聆听与专注对于这些受灾的人来说是非常可贵的礼物。


　　“在聆听的过程中，去寻找对方的感觉，用身心去感觉，这样的聆听会让你收到对方哪怕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无论他去往哪里我们都只这样跟随，于是对方觉得他得到了足够的注意力，觉得被接纳、被尊重。有品质的聆听将会让幸存者们的感觉不是那么糟，让他们感到生活并没有那么失控；最起码还有人听我说话.”


　　“我再说一遍：不要染上灾民们的“病”，疫苗是：请把自己放下来，如果你始终揣着你的自我放不下来，那么我劝你就不要去做这件看上去很“好”的事了。


　　“对于志愿者来说：我们帮不到什么忙，我们没有解决问题的答案，如果你觉得有的话，那么请去除你的高傲吧；如果你觉得你对灾民们有更好的建议，那么请揣在兜里，不用拿出来了。我们不是主导，我们只是跟随。语言越简短越好，把自己放下；不要发号施令。跟随对方的眼神，既不要逼迫又要保持联系，那种感觉就像跳舞一样，双人舞，他慢，你就慢，他快，你就快。”


　　我们唯一期待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另一位从四川回来的志愿者十分挫败的对Tucker说：“当我们作为心理志愿者前往那里，却发现灾民根本不需要我们，他们问我们：“你们有帐篷吗？”


　　“没有。”“你们有救援物资吗？”“没有。”当我们回答完后，灾民说：“那你们回去吧.。”在场的所有人听了全都忍俊不禁。


　　“志愿者们需要弄明白的是：是对方真的需要你的帮助，还是你要成为一个助人者？”Tucker问我们，要我们诚实的面对心里的答案。


　　而这些诚实的的答案中，大部分的答案都是因为我们想要帮助我们自己，大部分的需要来自于我们自己的需要。


　　“如果有一天你们决定了要成为一名志愿者，那么你们所面临的困难将是各种各样的。你们需要不停的实验，有时候成功，有时候失败，直到试到成功为止。你会被各种各样的困难所打击，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但不是最终的结果。做我们能做的事，哪怕是些简单的重复。对于那些受灾者的心理回复时间请大家做好准备，那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漫长到你无法做出任何期待，但改变是一定会发生的。


　　“我们唯一期待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我们需要从得不到满足中满足。如果有期待，那么先请你停一停，因为你带着期待去做这件“看起来很好”的事，就一定会带着挫败感回家。


　　“你需要对灾民们说：我尊重你的命运，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当一个人经历惨痛的创伤过后，他的内心将极受震撼，以至于以后他拒绝接收事实。通常，震惊的表现形式为：注意力不集中，与现场失去联结，这个时候我们不要尝试着带回到正常状态中。对于灾难每个人都有一个限度，每个人承受的限度又都不一样。


　　“房屋倒塌了是现实，截肢是现实、家破人亡是现实，这些都是无法逆转的，我也是经历了瘫痪半年，花了三年时间才重新学会走路的。我们要承认现状，不要陷入解决问题的陷阱中去。不要自以为是，请记住在临床医学里面，心理科是排在最后面的。听那些幸存者讲他们想讲的话，帮助他们还原一个更完整的事实，并且帮助他说出自己的担心。”


　　“最后，请一定记得：你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