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和十个人的江湖——明星企业家沉浮15载

Martin

　　尽管11月中旬的北方早已寒冬料峭，但南国的杭州仍然阳光明媚、气候宜人。“光辉岁月、基奠中国———首届全国优秀企业家西湖聚会”，在杭州举行。历经15年的沉浮之后，首届全国优秀企业家的集体聚会，少了一点激昂，而多了一份沧桑。这一点，从出席的企业家的数量上即可窥见一斑。当年的集体聚会，20位企业家阵容齐整、意气风发，而这一次，到场的企业家只有10位，且有不少已经白发染鬓，身体不便。

　　尽管如此，
这样一次对中国企业界具有标志意义的聚会，还是引发了媒体的极大兴趣。不少媒体都极尽煽情之能事，有一家甚至用了“十五年和十个人的江湖”这样颇有诗意的标题。

　　冯根生的感慨

　　中国(杭州)青春宝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冯根生，因为身兼首届全国优秀企业家与东道主的双重角色而令人关注。这位中国企业家里的常青树，在谈到举办这次活动的初衷时，颇为动情。他说：“首届全国优秀企业家总共有20位。这些年来，我同他们当中的不少人也有过接触，但我们的集体相聚还是在1988年。作为仅有的几个还在位的企业家之一，我办这个活动，也就是让大家有一个相聚的机会，有个说话的机会。当然，看到国家这么大的变化，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安慰。我相信他们都有很多话要说，这些话都是财富，为以后的人，为以后的企业家都是有效的启示。没有过去的那批企业家垫好的基础，现在的中国经济、中国企业的实力，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强大，应该承认他们过去付出的代价，付出的劳动。”

　　冯根生没有明说的一个背景是，举办这样一次有意义的活动，不仅需要古道热肠，更需要有经济实力的支撑才行。而在这20位曾经的风云人物中，目前有财力做到这一点的已经寥寥无几。历经15年的沉浮，20位优秀企业家到今天是“病的病，死的死，逃的逃，抓的抓，退的退”，至今仍在企业家岗位上工作的，只有冯根生、青岛双星的汪海以及烟台港务局的朱毅三位。

　　从38岁开始，冯根生到现在执掌青春宝已经整整32年了。他几乎以一己之力，创造了一段中国企业的传奇故事：他把当初喻为“深山破庙”、总资产只有37万元的杭州中药二厂，变成了总资产高达18亿元、被誉为全球最大最先进的中药企业的青春宝集团。取得这样的业绩，即便是在至今仍在位的首届全国优秀企业家当中，也是首屈一指。

　　事实上，冯根生当上东道主，从另一个层面而言，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为他一直在为企业家的价值鼓与呼，他说“企业家是中国经济发展中最稀缺的资源”。据悉，为了证明国有企业家的价值，曾有权威的评估机构为他的个人贡献价值做出评估，得出的数字是2.8亿元。

　　在这次聚会上，冯根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在座企业家的发言，可以说有的酸、有的苦，但几乎没有甜的”。这样的感慨让人感到，企业家价值在今天的社会，依然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马胜利的泪水

　　作为一个具有强烈符号意义的标志性人物，即便在首届全国优秀企业家这个群体中，马胜利也依然显得非常醒目。就连今日依旧是风云人物的冯根生，也承认“老马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代表”。

　　经历过人生的跌宕起伏、大喜大悲，今年65岁的马胜利依然是性情中人，他似乎也从未准备去熟悉所谓的“江湖法则”。在会议现场播放关于马胜利的一段电视短片时，马胜利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心情，他掏出了纸巾，十分谨慎地擦拭着潮湿的眼角。而当主持人请他上台时，在雷鸣般的掌声与闪耀的镁光灯前，马胜利说了一句“我比较坎坷，看上去是最老的”之后，当众泣不成声。

　　落幕英雄马胜利的眼泪，让会场感受到一种极大的震撼。在短暂的肃静之后，会场的掌声热烈得令人揪心。

　　马胜利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落泪。”

　　个性鲜明的马胜利为谁落泪？他说，在这个商业气息日渐浓郁的时代，他为自己身为一个企业家的不幸遭遇，也为当年一起出名至今仍在坚守阵地的老战友(指冯根生)还牵挂着他而落泪。

　　马胜利是首届全国优秀企业家中惟一一位两次获得五一劳动奖章的企业家。1984年，马胜利出任石家庄造纸厂厂长，以推行承包制而闻名全国。1987年，马胜利为了发展企业，吸收了横跨全国10多个省市的100多家企业，组建成立“中国马胜利造纸企业集团”，他一人担任了100多个分厂的法定代表人。由于集团企业太分散，集团的发展出现了诸多困难，且累及与之息息相关的大本营———石家庄造纸厂。1991年，马胜利集团正式宣布解散。1995年，在企业仍处于盈利时，马胜利被上级主管部门免职。

　　正如马胜利自己所言，他的坎坷经历并不是一两句话所能表达的。他说，“我当时退下来只有135元生活费，这是当地的最低生活标准。免我厂长时，查了半年账，结论是：经济上非常清楚。我是清白地退下来的。”但这么少的费用，根本不够维持日常的生活，马胜利整整躲在家里3个月连门都没出，那时，他才“真正尝到了‘走投无路’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个性强烈的马胜利，后来通过卖包子、生产“援旺”(谐音“冤枉”)牌的纸品，来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但在这次聚会上，老马还是十分公允地评价了他以及马胜利造纸集团的失败。他坦然地剖析了自己的失误，认为除传统观念、习惯势力和官僚主义等改革阻力之外，自己性格里面的个人英雄主义，也是失败的一大原因。

　　汪海的红帽子

　　戴红帽子的汪海，多少显得有些另类。

　　汪海在会场就这顶鲜艳的红帽子，做了极其夸张的四种解释。但最让人信服的还是这样的说法：戴着红帽子是为了让人家更容易认出自己，同时也象征着自己以63岁的年龄仍掌控着双星这样的大型企业，在心态上是红红火火的。

　　汪海的另类其实早已有之。1992年，汪海在纽约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就曾当众脱下了脚上的双星鞋。

　　与冯根生一样，汪海也是至今仍然在企业奋斗的企业家。据汪海回忆，他最困难的时候就是最初进行改革的时候。双星的前身是青岛市第九橡胶厂，1983年，当时的橡胶厂正面临绝境。由于国家不收购，当时生产的解放鞋积压了200多万双。汪海带领职工们背着鞋走遍了全国的农村小镇，一双一双地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硬是把鞋销了出去。鞋卖完后，汪海作出了一个决定：实施战略转移，淘汰解放鞋，实行产品结构升级。

　　是改革就会遭遇阻力，但汪海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好领导。汪海说他至今都要感谢当时的青岛市委书记刘鹏，因为在当时的一大片反对声中，刘鹏最大程度上支持了他。否则的话，用汪海的话说，“我早就完蛋了。”

　　从2001年开始，青岛双星也开始推高档鞋品牌：“双星名人”。虽然要玩时尚，但汪海至今拒绝请品牌代言人。“我比乔丹俊得多。我在双星干了三十年，是最正宗的形象代言人。”这位自信的企业家告诉记者，现在市场上随便将企业的老总或经理称之为企业家，这是很不妥当的。汪海认为，真正的企业家也是政治家、思想家、理论家，真正的企业家靠的是市场，总是能随市场的变化作出正确的反应，这种企业家在全世界都是稀缺的。

　　邹凤楼的诗

　　“十五春秋再相逢，已是鬓霜白头翁。改革开放成果著，西子湖畔论英雄。前人种下常青树，后有来人在创新……”

　　这是72岁的原湖南国光瓷器厂厂长邹凤楼，在现场用颤抖的手书写的一首小诗。尽管他本人用十几年心血书写的“国光史”以失败告终，但青春宝和青岛双星的成功，仍让他平添了一股豪迈之气。

　　实际上，在邹凤楼的一生中，也曾有过慷慨激昂的巅峰时刻。他在湖南首家实行了厂长负责制，成为了全省第一个通过考试答辩投票后职工民选的新厂长，在湖南首家改几十年一贯制的外贸收购制，为外贸代理制。在其担任国光党委书记和厂长的十年，各项经济技术指标，均登全国同行业榜首，实现利润、新增固定资产总值、创汇(美元)，三过五千万元大关。

　　但今日的国光瓷器厂，已不复旧时之勇，现在的处境可谓风雨飘摇。今天的邹凤楼，也同样不复旧时之勇，他也只能看着原本鼎盛的国光瓷器厂，无奈地沉沦下去。古稀之年的邹凤楼，只能表示他的遗憾。他说，继承者没有继承好，开创新的，甚至还开了历史的倒车，使企业面临很大的困境。

　　邹凤楼的暮年生活，更是令人牵挂。据邹本人披露，他现在的退休金维持生活都很不易：原来在岗时每月工资284元，退休后几经调整每月达到500元。最近两年，根据国家有关文件，省劳模不足800元补足800元，现在达到900元，但医药费每月只有区区10元钱。

　　一代企业家的缩影

　　在这次聚会上，老企业们似乎变得年轻了很多，纷纷表达了自己独到的观点。

　　冯根生说，优秀的企业家不是评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对于一个企业家来说，有60%把握的事，就可以去做；有70%把握的事，得抢着去做；等到事情有了100%的把握时，再去做就太晚了。成功的企业背后，有很多因素，而个人的因素很重要，“班长”是决定一切的，一个企业的好坏决定于“班长”，决定于一把手。

　　现在煤炭部任总工程师的尚海涛则认为，计划经济条件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企业家，实际上是先进工作者，或者是优秀经营者。因为那都是上面怎么说怎么干，过去的企业家不能越雷池半步，现在不同了，时代变了，企业家能把企业当事业做，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描绘企业的蓝图。

　　原鞍钢董事长李华忠坚持认为，一个人做事不能过分强调环境，在积极适应环境的情况下把工作做好，才是真本事。

　　原熊猫电子股份公司董事长、现在在一家咨询顾问公司工作的陈祥兴则认为，国企改革是一波一波来的，开始有点“隔靴搔痒”，但逐步把靴子脱掉，就走向真正的路。他认为国企改革的速度还是慢了点，假如再快一点，经济的发展会更好。

　　经历人生的跌宕起伏，大喜大悲，他们无疑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代企业家的缩影。15年后再相聚，当年的英雄们华发丛生，一些人已全无当年的锐气与霸气，一些人甚至生活窘迫。巨大的反差不仅让记者感到意外，甚至聚会的主办者———北京未晚品牌国际传播机构的首席顾问仉长雷也一再感慨造化弄人。这些曾经的风云人物，他们该怎样感怀自己的身世？又将为后来的企业家提供怎样的借鉴和警示？(18E1)

　　首届优秀企业家的过去与现在

　　冯根生：1934年生，获“首届全国优秀企业家称号”，时任杭州第二中药厂厂长，现(杭州)青春宝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

　　邹凤楼：1931年生，时任湖南醴陵国光瓷器厂厂长，现退休在家。

　　尚海涛：1940年生，时任山西潞安矿务局局长。现任煤炭工业技术委员会主任。

　　李华忠：1935年生，时任鞍山钢铁公司经理。现在家照顾老伴，他自己称为幸福的“还债”。

　　陈祥兴：1938年生，时任南京无线电厂厂长。现在一家咨询顾问公司工作。

　　孟祥海：1931年生，时任佳木斯造纸厂厂长，现退休在家。

　　汪海：1941年生，时任青岛双星集团公司董事长，现任双星集团总裁兼党委书记。

　　马胜利：1938年生，时任石家庄造纸厂厂长，1998年组建马胜利纸品有限公司，现赋闲在家，但仍有意创业。

　　朱毅：1944年生，时任烟台港务局局长，一直担任至今。

　　杨其华：1930年生，时任广州铁路(集团)公司董事长，1996年被推举为粤海铁路通道有限公司董事长。

　　周冠五：1918年生，时任首都钢铁公司总经理，现在京安度晚年。

　　齐心荣：1940年生，时任上海澎浦机器厂厂长，1997年突发脑溢血成植物人。

　　殷国茂：1932年生，时任成都无缝钢管厂厂长，现不知去向。

　　徐有泮：1933年生，时任沈阳电缆厂厂长，1995年接受沈阳物业投资发展股份有限公司的聘请。

　　霍荣华：1941年生，时任吉林化学工业公司总经理，病逝。

　　应治邦：1934年生，时任西北国棉五厂厂长，现不知去向。

　　于志安：1932年生，时任武汉长江动力公司总经理，现出逃在外。

　　黄春萼：1940年生，时任大连石化公司总经理。

　　邢起富：1935年生，时任天津飞鸽集团总经理，1996年退休后被推举为天津自行车协会会长。

　　陈清泰：时任中国第二汽车制造厂总厂厂长，现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党组书记，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