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CPI指数

Martin

与发达国家倾向于高估通货膨胀率不同，中国的通货膨胀率存在着低估的可能，主要估计误差来自居住和服务消费

□黄益平    沈明高

高增长与“低通胀”

　　由于价格波动的复杂性和估算技术方面的偏差，要准确估计通货膨胀率（CPI指数）通常是很困难的。这一点在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也不例外。有研究发现，美国的CPI指数可能高估了0.6~1.5个百分点，日本的CPI指数也可能比实际的通货膨胀率高估了 0.5个百分点。对包括中国在内的转型经济而言，由于CPI篮子中各类商品权重的调整往往赶不上经济结构的真实变化，通货膨胀率的测量误差可能更为严重。去年年底，国家统计局对GDP增长率的大幅向上修正，更加深了市场和消费者对CPI指数准确性的怀疑。
　　与发达国家可能存在的通货膨胀率的高估不同，中国的通货膨胀率存在着低估的可能。
　　首先，对很多专家而言，为什么中国过去20多年的高增长没有带来高通胀仍然是一个待解的迷。在1998年至2002年间，修正后的GDP年均真实增长率达到了9.3%，但CPI指数一直徘徊在0左右。特别是，在1993年至2004年间，GDP年名义增长率从修正前的13.3%大幅提高到了修正后的14.7%，这一修正的主要依据是存在着服务业中以小型企业和个体服务业提供者为主体的漏报。这些漏报对CPI指数中服务业价格指数的正面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其次，CPI指数与工业增加值真实增长率之间的差距在不断扩大。香港学者Harry Wu的研究发现，中国工业增加值真实增长率的波动幅度实际上远大官方公布的数字（见图一）。如果这一估计成立，则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中国工业增加值的增长率与CPI指数之间呈现了一个喇叭型缺口。退一步而言，即使不考虑该学者的估计数字，仅从官方公布的数据来看，这一关系也同样成立。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产能过剩导致了低水平的CPI指数，但是这一解释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因为如果经济中存在着全面的产能过剩，我们应该已经观察到由于利润空间的急剧压缩而出现企业的大量倒闭。


图一、工业增加值与CPI指数（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Harry Wu, “The Chinese GDP growth rate puzzle: How fast has the Chinese economy grown?” Paper presented at the Asian Economic Panel held at the Korean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 Policy, March 20-21）

　　再者，CPI指数与居民收入和消费的增长率之间的关系也日益脱节。图二表明，近几年来，较快的城镇人均可支配收入和农村人均纯收入的增长刺激了社会商品零售价的同步增长，却没有同步拉高CPI指数。值得注意的是，国家统计局在2005年年报中将“十五”计划前四年（2001~2004年）的社会商品零售额大幅向上修正了10%~15%，这一修正在社会商品零售额的增长率中却没有反映出来。换句话说，消费增长比官方公布的数据可能更强劲，与低CPI指数之间的反差比图中显示的更大。





图二、收入、消费增长与CPI指数（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

　　前面的简单讨论揭示了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即CPI指数从90年代末开始脱离了原来的变化轨道，与实体经济增长之间的联系开始弱化，而这一时间点与政府推行的住房改革基本一致。一个合理的解释是，当居民将大量的投资和消费向住房倾斜的时候，传统的CPI指数却没有及时反映这一消费结构的重大变化。

细解CPI

　　一般而言，CPI篮子中各类商品的权重和分类价格指数直接决定了CPI指数的总体水平。目前，国家统计局CPI篮子中的商品按照国际惯例分为食品、烟酒及用品、衣着、家庭设备用品及服务、医疗保健及个人用品、交通和通信、娱乐教育文化用品及服务、居住等八大类，共263个基本分类，约700种商品和服务项目。
　　我们利用2001年1月至2006年2月的月度数据对CPI指数的构成进行的经验分析，结果显示，我们估计的分类商品的权重与国家统计局公布的2004年的权重基本一致（见图三）。在我国CPI指数的权重中，食品占了三分之一，而人们普遍关心的居住类消费只占约14%。并且，国家统计局在计算CPI指数时所采用的权重在过去的几年里保持了基本稳定，没有反映居民消费中重大的结构性变化。




图三、CPI篮子中各类商品的权重（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CEIC数据公司与花旗集团估计）
　　我们同时还分别对城镇和农村CPI篮子的权重进行了经验分析，发现城镇与农村CPI商品权重之间存在着不一致。从图三可以看出，食品消费在城镇CPI商品篮子中的权重高于平均权重。另外，农村分类商品价格指数与农村CPI指数之间没有显著的统计相关关系，这表明，在加权平均计算农村CPI指数时曾经进行过调整。
　　我们进一步分析城镇和农村CPI指数在总指数中的构成，结果发现，城镇和农村价格指数的权重约为65%和35%。从城镇社会商品零售额占总额的约四分之三来看，城镇消费者价格指数的权重有可能低估了，当然，部分偏差可能是由于农户自己生产自己消费部分没有计入社会商品零售额造成的。

可能的估计误差

　　造成中国经济高增长低通胀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我们更关心可能存在的CPI指数的估计误差。
　　在CPI指数的分类商品权重中，居住消费权重严重低于国际平均水平。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2004年权重中，居住类消费的权重只占CPI商品篮子的13.6%，而美国2001年时同类商品的全重高达31.5%。国家统计局官员在不同的场合多次强调，购买住房属投资行为，因而住房价格不应直接纳入CPI指数的计算中。但这一简单的论述混淆了投资与消费的概念，国际通行的CPI计算方式中，尽管房价不直接进入CPI指数的价格体系，但作为住房消费的房租则是居民消费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国家统计局的CPI篮子中确实也包括了房租，但计算房租的方法存在着严重的技术性问题。理论上讲，这里所指的房租不应只计算实际发生的租金金额，而应同时包括居民居住自购房屋的“等值租金”，即从市场上租入等同质量的房屋所需支付的市场房租。如果正确计算住房消费的规模，其在CPI商品篮子中的权重应该远高于现有的水平。根据最近两年住房类商品价格指数一直稳定在5%左右的事实，居住消费权重的调整会拉高CPI指数。如果将城镇和农村居住消费的权重分别提高到25%和20%，总CPI指数将平均上升0.3个百分点。
　　另外，CPI指数低估的另外可能原因是服务消费的权重和价格指数均可能被低估，特别是医疗保健及个人用品的价格指数长期徘徊在1%以下，这消费者的个人感受严重不一致。一个可能的原因是CPI篮子里没有能够及时更新新药物和治疗方式的变化。

政策含义

　　国家统计局每五年较大幅度调整CPI篮子中的商品和权重，今年恰逢大调整的一年。然而，从目前的CPI走势来看，今年的调整并没有产生重大的影响。特别地，国家统计局还没有采纳“等值租金”这一概念。为了增加市场对CPI指数的信心，中国需要像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一样，邀请独立的专业人士或机构对CPI指数的估计方式进行全面评估并提出改进意见，同时提高数据采集的透明度和质量。
　　尽管今年官方公布的CPI指数一直保持在2%以下的低位，由于存在着向下的估计误差，我们仍然认为目前中国面临通货紧缩的可能性较小。相反地，由于能源和其他资源类产品价格改革的不断推进，相对强劲的消费和充沛的市场流动性，经济所面临的通货膨胀的压力在上升。价格的上升有利于扩大一些部门和地区企业的利润空间，沿海地区的服务业将是最大的受益者。■

　　作者分别为花旗集团亚太区首席经济学家和中国区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