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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感——最可怕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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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 10:56: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当我向内看,碰触的是比一切可怕经历更恐怖的不存在感。当我向外抓,则是实实在在的两个人的痛苦。

人格面具为谁而戴?

好几次,在接受督导的时候,我回忆一生,想找出自己最痛苦的事情,结果有点惊讶地发现,妈妈因为恨爸爸而发毒誓般要毒死我和她自己,爸爸因为被妈妈激怒而威胁要砍死我,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自然,这两类事情是噩梦般的回忆,它们也是我两种被迫害妄想的源头。中学时,有两三年时间,我总是怀疑有人会在我的水杯里下毒,其实说怀疑都不够准确,准确的是我确信如此,于是我总是随身携带我的水杯,或把它藏起来。大学毕业后,我濒临崩溃,没有能力直接找工作,而是做了一年无业游民,那一年时间中,我走上街头时,特别害怕后面有人,一旦有,我就会幻想他们可能会冲上来砍死我,所以我一定得找办法对付,例如回头看看或躲在一边。

这两种被迫害妄想,从症状上看相当严重,但化解起来并不难,当我将前者与妈妈威胁毒死我再自杀联系起来,关于水杯的妄想就彻底消失了,而当我再将后者与爸爸威胁砍死我联系起来,关于被人砍死的妄想一样也彻底消失了。这也是心理治疗中常见的情形,很多时候,要治疗某种症状,其实相对容易,症状带来的痛苦,并不是最可怕的。

什么才是最可怕的呢?对我而言,是深藏于我内心深处的不存在感。每当我尝试放弃一切向外抓的做法,而去看我的内心时,我都会碰触到它,那时的痛苦远甚于被父母威胁。

妈妈的功能:接纳婴儿的焦虑

婴儿最初具有全能控制感,认为母亲和世界与自己混然一体(这是成人的解释,婴儿其实并不理解有母亲和世界的存在),如果母亲足够好,婴儿的全能控制感便得到满足,并通过母亲的及时反应而建立起基本的存在感。

然而,如果母亲的照料有太多不及时的时候,这时候婴儿就把“不及时来哺乳”的乳房视为坏客体,并把自己内心的焦虑(婴儿的焦虑,尚未有确定的理论解释从何而来,经常称之为死本能)通过击打、撕咬等攻击性行为投射给坏客体。这时候,一个足够好的母亲会接纳婴儿的焦虑,将其化解。

或者,至少是化解一部分,譬如婴儿投射给母亲的焦虑是10分,这也唤起了母亲的不满,但母亲因自己内心是充盈着爱的,这样的内心令她部分化解了这焦虑,等她再将自己的感受反弹给婴儿时,其焦虑已降到了2-3分。

更理想的情形是,婴儿投射的是焦虑,但母亲经过自己的内心加工后,还给婴儿的是爱与包容,那么婴儿的内心就被转换了。

如果母亲没有接纳这份焦虑,甚至反而攻击婴儿,婴儿就会感觉好像被撕裂成碎片,存在感支离破碎。例如,婴儿投射给妈妈的焦虑是10分,但妈妈自己的内心也是极度焦虑的,结果她的焦虑成了一个放大器,将这份焦虑放大到了50分,然后再反弹给婴儿。

一个简单的例子如,婴儿在吃奶的时候咬了妈妈乳头一下,妈妈暴跳如雷,她扇了婴儿一耳光,甚至将婴儿重重地摔在地上。

如此一来,婴儿自己的焦虑没有被接纳,反而可能面临着更大的焦虑。为了应对这种痛苦,他会形成“假自我”。所谓“假自我”,是婴儿在应对妈妈投射过来的痛苦时形成的东西。

本来,理想的情形是,婴儿有了一种感觉,他将此投射给妈妈,并得到了妈妈的接纳,这时,围绕着婴儿自己本有的感觉所形成的即真自我。现在,糟糕的情形发生了,婴儿将本有感觉要埋藏起来,相反他要花费巨大的努力去面对妈妈投射过来的痛苦,而围绕着妈妈的感受所建立起来的东西,即是假自我。简而言之,真自我是以婴儿自己为中心的,而假自我是以妈妈为中心的。

可以说,假自我是一种妥协,实际上是对真自我的防御。全能控制感得到足够的满足,是婴儿今后放弃全能控制感,将自己与别人区分开来的基础。但假如这一需要没有得到满足,那么一个人可能会在童年时压抑这一需要,但长大后会在恋爱关系和社会关系中寻求这种满足,他会要求恋人或其他人满足自己的全能控制感的需要,这种表现就是永远是他说了算,而这对别人来说是噩梦,他们会想离开他,那时他就要重新面对自己破碎的存在感。

妈妈的脸是与婴儿互动的关键。婴儿通过母亲的脸(也包括母亲的其他肢体语言)来认识自己,这在客体关系理论中被称为“镜映(mirror)”,意思是就像我们通过照镜子认识自己的相貌一样。如果婴儿看到母亲温柔关切的笑容,婴儿对自我的印象也是温柔美好的,认为自己值得爱和尊重。最可怕的是,母亲对婴儿的需求冷漠,不予以回应,此时婴儿无法内化自我,我猜想这就是我自己内在最恐惧的来源。

成年人的需要很难被接纳

以前,我经常出现一种梦魇,就是在梦中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间坠落,下面是无底深渊。现在可以比较好的理解梦的含义,这种梦魇描述的是失去接纳的感受。接纳让婴儿感觉自己在焦虑时会被抱住而不是跌落,抛弃。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说下地狱,而不是上地狱。焦虑时失去接纳的感受,对于婴儿来说就是坠入地狱般的感受。

为了逃避这种破碎的不存在感,我会有种种一大堆向外抓的执着行为。因当我与外界接触,即向外投射时,有一个清晰的“我”,比如吃饭的我、看电影的我、写文章的我、购物的我等,这一连串的“我”组成一个看起来相对完整的“假自我”。

太多时候,我们对某些东西执着到可怕的份上,绝对不想改变,因为这些东西对自己而言不是一个简单的东西,而是“我”。

譬如,一个小学生非要穿名牌,因为“穿名牌的我”这个假自我看起来相当不错。

也有很多时候,假自我并不怎么优越,但我们也会无比执著。因为这些不怎么优越的东西也是我,如果没有了它们我就得面对破碎的不存在感,所以我们一样会对其执著。

特别是痛苦的时候,投射就有了一个重要的功能。内在有一个痛苦产生,将其投射给别人,自己的痛苦就变成关系里中的痛苦,此时的我,是一个清晰的“冲突而痛苦的我”。尤其是幻想这个人应该接纳自己时(这个人经常是亲密伴侣或者某个权威人物),投射会越加激烈,发展成各种攻击行为。

极端的例子是电影《蝙蝠侠?暗黑骑士》中的小丑,不断升级对蝙蝠侠的攻击,他这样做的深层动力是幻想蝙蝠侠能接纳他,但蝙蝠侠并非佛陀,无法接纳小丑的行为,相反对小丑心生仇恨。

婴儿可以渴望母亲接纳自己的攻击,而且经常会实现。但力量强大的成年人渴求别人接纳自己的攻击,这就是一种幻想,则经常造成人际关系的灾难。比如我的一个亲戚,他一次想我帮忙修理电脑,但他表达出来是否定的方式:“你一个大学生难道还不会修电脑?”。如果亲人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他会说:“我难道不吃饭吗?”他基本没有朋友,非常孤独。

在亲密关系里,童年没有得到接纳的痛苦,几乎势必会推动自己把对爱的渴求通过“否定、攻击对方”的形式展现。恋爱初期对方尚可接受,最后被攻击者真的感觉自己毫无价值、糟糕透顶,于是关系结束,但关系结束一定是攻击者最不愿接受的,就好像再一次遭受母亲的抛弃。

倒置的亲子关系中,父母也会通过攻击孩子,渴望得到接纳。妈妈曾经在电话里告诉我,她每次打电话向我抱怨,都觉得我可能会否定她,结果是每次我都没有否定她,只是中立地听她讲讲,有时候鼓励一下。她感受到从所未有的包容,非常感动。这种包容让妈妈有底气,有勇气去逐步面对人生的真相。我始终坚定地告诉她,攻击不是爱,你和我是独立的,我不能为你的感受负责任,但我是你的女儿,我承认自己爱你,所以会尽量接纳你的攻击与痛苦的情绪。

把痛苦向外投射,我感受到是在回避“不存在(或者被撕裂)”的根本性恐惧。当我有责怪某个人或者外界环境还不够好的念头时,尚且有个“痛苦的假自我”存在。当尝试停止投射,单纯的向内看,这种感受是一生中最可怕的。漫无边际的不存在感,完全触碰不到自己,好像掉入无底深渊,此时很想去责怪爱人某某地方做得不够好,将痛苦投射出去,如同救命稻草会把我从地狱中捞起。但事实是,一切向外的投射皆虚幻,我无能为力,只能这样停驻,接纳这根本的痛苦,哪怕多一秒钟,就是进步。

接纳过后,我似乎什么也没做,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是世界对我而言更真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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